儚すぎ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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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J/ABO】狼骸鸦骨 26-29

废话很多的一part

前文见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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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他养过一种很珍奇的动物,十岁那年他的恩师——外面也有人说是他养父——金正均特地在出差灰炎星的时候高价买到的弭豹。它们浑身都是黑色和棕红相间的皮毛,像绸缎一般浓密顺滑;有着比寻常豹子更小的体型、更快的速度、以及更凶狠的天性。

  第一年,李相赫只把它们当大猫一样一起玩耍。那时候,同龄人要么碍于他的家世不敢太接近,要么就是还在争论哪个传说中的神祇最厉害,根本没法和李相赫做朋友——难不成让他直接说,他们争论的那把弓和那支弩根本没有可比性,因为一个靠人力拉开、一个靠机簧……十岁的李相赫就已经明智地感知到,这样说是不可以的。

 

  但他也不想为了亲近他们就加入相似的讨论,于是这些漂亮的大猫就成了他最好的玩伴。他和金正均的近卫一起去打猎的时候都会带上它们,有次就睡在了林子里,枕在其中一只的肚子上。

  当然这种行为后来被金正均狠狠教育了,那林子是金正均的私人园林,里面刚增补了些凶兽进去,危险至极。

  更何况,玩累了就天为被地为床地睡了,这绝不是他所希望的优秀学生、李氏得力后人该有的做派。

       “可是,弭豹们会保护我的啊。”李相赫不满地反驳道,“它们很厉害,什么野兽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那时候金正均的眼角还没长出细纹,即使是眯起眼睛的时候,瞳孔里也很明亮。

       “相赫啊,多余的信任,是最愚蠢的自杀手段。”

 

  金正均在两年后让李相赫切身体会到了这点。那时候李相赫刚从学校的毕业旅行回到家,正像往常那样去后院找他的弭豹们。

  迎接他的是凶光毕露的兽眼和滴着浑浊涎水的獠牙。

 

       “殉道者须使其内心纯粹、信仰坚定,舍弃身外之物如拂去一粒尘埃,舍弃性命如褪下一条枷锁。”

  金正均念着博言书上的句子,书房的门被幽然推开,他转过身子,平静地注视着手握两把短刃、浑身是血的李相赫。

       “受伤了吗?”

       “您故意把它们关到快饿死了再见我。”

  金正均点头,完全不关心这点地加重语气问:“你受伤了吗?”

  像刚淋了场瓢泼血雨一样的小少年愣住了,那一瞬间他眼神剧烈地颤动着,仿佛有场海啸在他的眼中裹风携雨,最终化为平静。

       “……没有……手臂受了点小伤。”

       “去找一下医生。”金正均合上书,看着李相赫,露出个堪称欣慰的微笑,“双刀还顺手吧。我让他们按这个样子做件神祇,留着给你用。”

 

  后来那套双刀融进了李相赫的骨头,叫“鬼斩”。其实作为李家的人他的选择面很多,长短兵器、冷兵器热兵器,但他不假思索地就选择了这对短刃,使用时固定在手臂上,很适合一刀封喉。

  副帅有点惊诧于一向稳重低调的李相赫会选择这种刺客一般风险高的武器,原本以为他更喜欢稍微有点射程更稳定的东西呢。

  让他改变想法的是李相赫成年前的一项壮举。那时他单兵直入敌方的一所间谍中心,鬼魅般将他们四名负责人暗杀并且销毁了所有数据,这件事一度被所有神裔军津津乐道,传说他双刀出手极快、行事利落,只在死者的脖颈上留下了×型的刀痕。副帅因为这件事才意识到他不仅被培养成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成为完美的执行人。

  只是更多的是时候副帅还是倾向于前者,忌惮着后者。那对利刃的森寒让他看了就觉得不舒服,远不及一个冷静可靠永远说着“我会处理好”的李相赫趁手、好用、让人心安。

 

 

       “东郡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李相赫是这么回答副帅的。但是那人显然还不满意,他也只好明确道:“得到目标是最首要的。如果姜赞镕反悔,我们也不惜用暴力解决。”

  副帅点点头,似乎欲言又止。李相赫注意到他的鬓角竟已经长出白发了,按瞭望星青壮年时期最长的寿命结构来算,他应该远远不到长白发的年纪才对。

  其实李相赫也不怎么近距离观察他。副帅让他进来给术师先祖进香这件事发生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还是在重大节日里——不管李相赫曾替他办过多少事,他一直刻意地保持着和李相赫的距离,总是强调着李相赫下属而非表侄的身份。

  也难怪副帅和金正均保持着长久的合作关系,这两人在信任这方面的原则不谋而合,恐怕根本就是一类人。

 

  那么这种示好——在上位者眼里已经是很纡尊降贵的示好了——必定伴随着什么略显勉强的请求。

 

  果然,在李相赫把香柱举过头顶恭恭敬敬进好之后,副帅开口了:

       “你不能不退选吗?”

  李相赫心中涌现一丝不快,只听副帅继续说:“让出东郡这一块,那枫林的力量也会被削弱。梅格罗拉毕竟是当年出事的地方,让出去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他孙成彦最近称病不出,我就不信塔拉尼的防备能……”

  他说的越多,越表示其实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李相赫和姜赞镕、李氏和大帅的势力再怎么不和,表面上的信用还是要做到的。拖到最后一刻断然违约,这事传出去非常影响信誉,还会激化矛盾。

  李相赫本人也无比抗拒这种决策。他既然做出了可以放弃东郡三署的计划,心里自然有一杆秤来衡量它的价值——他们在枫林和北格里的力量足够对东郡形成包夹之势,东郡李氏又向来擅长左右逢源,并不是难啃的骨头。让出署长的位置对军事力量掌控的影响并没有到值得毁约的地步。

 

  然而他向来没有说“不”的权利,也没有尝试的必要。

  副帅发表完对孙大帅的猜疑,随手拿起绸布擦了擦手,缓慢、但决心已定地嘱咐道:“我拨一支小队给你,加上你们监察组的力量,对付姜赞镕绰绰有余了。我只希望你们一旦冲突起来,尽量不要伤害平民。还有,事后处理要干净。”

  他叫来事务官,把一袋封着鲜红印章的文件交给李相赫,拍了拍他的肩:“等你的好消息。”

  那两下拍击相隔足有一秒,力道又沉重,对比起来,把这事推给他的语气倒是轻描淡写,李相赫捏着那份一摸就知道有很多照片和纸张的文件袋,一股荒谬感涌上他的心头。

  照往日的习惯,是拿着文件离开的时候了。但李相赫望着那袅袅升起的白烟,后背上躁意耸动,仿佛有火星四溅的热度沿着神经元冲了上来——

  李相赫不由反骨上身,问了一句:“那起绑架……是您和老师一起决定的吗?”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问了又有什么用?他们既然不怕他知道,一定也料到了他会追问吧。

  而副帅皱着眉头听了,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什么绑架?”

 

  他不知道……或者,极度自然地不承认。

  躁意一下被冷却到极致,李相赫的眼睫只是抖动了一下,随即他便冷静道:“没什么,前阵子我休息得多,老师好像帮我做了点事,我回去再问他吧。”

       “好。他给的麻醉剂尽量少用,对人对物也有副作用的。”

  副帅的眼神盯在李相赫肩上,李相赫知道他其实在透过自己的肩、揣摩那后面沉睡着的“鬼斩”。

  这需要用特殊麻醉剂才能消停的玩意儿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李相赫离开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副帅的目光盯在他的后背上,他想,从未接受过神祇植入的副帅,能否完全解答这个问题呢?

       ……或许,他是非常清楚答案,才不对自己进行植入的吧。

 

27.

  姜赞镕来拜访的扮相颇为平易近人,他那件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夹克比曺容仁上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颜色又褪了几分,头发也是一副许久没剪几乎要遮住眼睛的地步,再配上一顶卷了边的棒球帽。如果他不是脊背笔直地站在地下室的入口、而是蹲着再叼根烟的话,曺容仁几乎要怀疑自己会给他丢几个硬币。

  昨天晚上的通讯中姜赞镕表示会来参观一下金基仁的实验室,作为一个对神祇具有高度研究热情的公务员,他很乐意和民间的科研爱好者交流一下研究成果。曺容仁本以为他会在熟悉之后再提出东郡那件事,谁知道他就瞒着曺容仁,带着作战计划书直接这么来了。

  还扮成了个流浪汉,掩人耳目地来了。

 

  曺容仁近日来就没消停过的困意在浏览计划的时候被赶走了大半。不得不说姜赞镕比他想的要稍微有那么点人性,起码他没有想直接放弃他们俩,而是还在计划书里写了尽量帮助两人逃脱——虽然只是“尽量”。

       “他们违反约定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李相赫再带上神裔军的力量,说实话我们很难应对。”姜赞镕摘下那顶破帽子,抓了抓头发,“如果不行的话,我们评估的结果是优先保证朴载赫的逃离,他作为前神裔军的Alpha,逃走的可能性比你大多了……你应该知道他还是挺能打的。”

       “真是残酷啊,组长。”曺容仁凉凉道。虽然他充分理解这种现实的决定,但一联想到姜赞镕和李相赫那个深度危及人身安全的协议他居然是从赵世衡口中听到的,就不由得想对姜赞镕的人性打个问号——之前也算是上下级了,每次见面时他就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姜赞镕显然是良心无愧的,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交待道:“别那么悲观,李相赫固然可能带一整支神裔小队过来,但我们这边也有限制手段。等我和朴载赫他们确认一下,就会让你知道的。”

       “如果失败的话……虽然也会安排后续营救,但……”姜赞镕摸摸鼻子,没继续说了。曺容仁想,那后半句话一定是“但成功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一阵眩晕袭来,曺容仁不由抓紧楼梯栏杆才避免了自己的跌落。那一瞬间也许是生理的无力感让他有点厌烦了,低声说:“如果我现在就带着朴载赫逃跑呢?”

  姜赞镕并不意外,他淡淡地陈述着事实:“东郡不可能放掉,事成之前,即使我放过你们,大帅也会把你们抓回来。”

  他顿了顿,好像想到了别的,有几分揶揄地微笑起来:“你竟然要带着他而不是自己逃跑?这么看来你的梦也不只是短片啊,就算不能完全接纳,恐怕感情也在被潜移默化地影响。啧,我这种没失忆过的人也只能这么猜测了。”

  曺容仁被他说中,不由愣了一愣。他想也许是梦做的太长太多了,自己才会有点分不清楚梦和现实。但如果现在设想着抛下朴载赫独自逃跑,他好像、不,是百分之百做不到。

 

  姜赞镕注视着曺容仁陷入沉思的样子,敛去笑意,换了个角度继续分析道:“并且,我猜朴载赫也并不想这么一走了之。记忆残留对你只是这几天的工夫就能影响到这个地步,对他来说十五年的旧梦能造成的执念可能根本不亚于真实记忆。不把当年的事刨根问底,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所以他不可能选择逃命,相反,为了真相赔上性命都不无可能。

  曺容仁苦笑,咬牙道:“你算得很清楚。”

       “和我合作才能更接近真相,再说他现在也不能相信其他人了。”姜赞镕颔首,似乎已经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他看了看手表,抬眼道,“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你还是……”

 

  他话音未落,曺容仁便感到后颈一阵猝不及防的酸麻,随即眼前一黑,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朴载赫把他一把揽住,架到了肩上。姜赞镕向他打招呼:“你好。”

  朴载赫略带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我送他回去,很快就过来。”

  他下楼时正巧看见这两人在说话,没听几句就觉得与其让曺容仁在这里跟姜赞镕废话,还不如把他赶去睡觉。事实上他的判断也没错,曺容仁连他的到来都没注意到。

  于是他顺手捏了曺容仁的穴位,很轻松地让人晕了过去。

 

  一睡过去就总是皱着眉头。把人放到床上的时候,朴载赫腹诽着,也不知道他又在做什么梦——他们的过去就那么凄惨么。

       Omega凹陷的脊线在指腹下擦过,有种凭借自己的力量都能捏碎的感觉。朴载赫闻着空气里淡淡的信息素混合的味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当姜赞镕对着金基仁的一堆半成品和奇思妙想的仪器啧啧称道、朴载赫独自坐在墙边看他的作战计划时,曺容仁在做一个错乱诡异的梦。

  和他之前那些有明确场景和情节的梦境截然不同,这个梦境的场景带着频繁的撕裂和震动,从一开始曺容仁就有种心被揪起来难以呼吸的紧张感,连思考都变得很艰难。

 

  他先是看到了大雨,铺天盖地的雨柱扭曲着城市各色的灯光,投映在视网膜上混合成红蓝交错的油画。耳边传来车流飒飒经过的噪音,被雨幕的声音隔开,显得遥远又失真。

  视线下移,他发现自己站在高架桥下,湿冷的感觉在皮肤上十分不适。他下意识地攥了下拳头,发现自己掌心湿黏一片,再低头看去,原来整条手臂都是漆红的,仿佛在鲜血里泡过一样。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曺容仁转过身,是朴载赫。他的样子十分狼狈,几乎可以称得上衣衫褴褛,原本蓝色的便装帽衫烂成了一条一条的,还沾着暗色的血迹。

       “那边处理完了吗?”曺容仁听到自己说,声音很镇静,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处境,“如果你下不了手……让我去。”

  朴载赫一边往高架下走一边脱衣服,闻言转头咧嘴一笑:“下不了手就夸张了,我好歹也是刚拿了二等奖章的,还不至于动不该有的仁慈心吧。”

  他把帽衫兜头拽下去,用力拧着那里面浑浊的血水混合物,看得出来他相当嫌弃这团已经能被称为破布的东西了,但最终,朴载赫撇撇嘴,还是把上衣穿了回去。

  他坐在一块不那么湿的柱子边,有些怔愣。曺容仁想,他果然还是介意的……

  介意,介意什么来着?

  眼前的景色突然像信号不良一样跳动着,画面撕裂,曺容仁的视网膜中闪现着陌生的定格:度假旅行的计划、半路抛锚的车子、响个不停的通讯器、一个穿着军服的严肃的男人……

  随后画面撕裂更严重了:鲜红的印章、紧急签发的神祇启用许可、陌生孩子的照片、男人女人的尸体……

 

       “哥哥?”

  一只大手在他眼前挥着,驱散了冲击性的画面。

  曺容仁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大雨滂沱中的高架桥下了。朴载赫担忧的脸离得很近,吓得他不由往后一仰——

       “容仁哥发什么呆呢?”朴载赫误以为自己被嫌弃了,蹙起眉不满道,“反正我们都是一身血,谁也不比谁好闻。”

       “不……没这个意思啦。”曺容仁摇摇头,但朴载赫鼓着腮帮也不知真生气假生气,于是他只好凑过去,轻轻踮起脚。

  准确无误地接了个吻。

       ……等等等等,怎么这就亲了?不是,虽然比这个还激烈的梦也没少做,但是这个吻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他做了什么了你就要亲亲安慰?

  曺容仁毫不客气地在心里质问这个梦里的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的体温飙升是来自梦境,还是做着梦的自己,反正他觉得自己脖子以上额头以下的部位都热得要爆炸了。

  这个吻缠绵了有一小会儿,在曺容仁血管燃烧起来之前恰到好处地结束了。但两个人还没分开,朴载赫把脑袋搭在曺容仁的肩膀上,拥抱了好一会儿。

  两个人默契地安静了很久,曺容仁正在揣测是不是他们遇到了什么难关时,朴载赫闷闷地开口:

        “我如果说,感觉恶心,哥会笑我吗?”

  他的哥哥摇了摇头,好像要在他身上睡着似的,抱得更紧了。

       “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么恶心的时候。”朴载赫受到了无形的鼓励,喃喃道,他渐渐带上了鼻音,仿佛委屈找到哭诉的树洞一样,“他们做错了什么啊,用那种东西就可以让他们去死吗……都是瞭望星的普通人而已,我又是为什么能下得了手啊……”

       “他们不一定是平民哦。”曺容仁沙哑着嗓子,轻轻道,“间谍、反联邦、危险倾向,都可以假装成普通人。载赫你……没有错,你只是听命令做事而已。”

  骗人的。

  曺容仁想,这不过是安慰他的话而已。命令是上级下达的,无辜的鲜血却是泼在自己身上的。朴载赫如果接受这种说辞,就不会抱着他抱这么久,好像在汲取鲜活的温度一样。

 

       ——然而那抱着他后背的双手中突然运起了扭曲的力道,人类的指尖突然长出长而尖锐的指甲,像怪物的利爪深深嵌入曺容仁的后心。曺容仁本能地挣扎起来,却根本敌不过这人的控制……或者说,那还能称为人吗?

  方才还温顺安静的朴载赫的脸不知何时被怨恨的黑雾笼罩,他的眼珠竟然是红色的,眼睛下长长的血泪划过脸庞,他宛如厉鬼一样瞪着曺容仁,毫无血色的嘴唇撕裂般地张合,发出尖利的声音:“还给我……还给我!”

  曺容仁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飘来的冷雨像刀子一样割得人作痛。虽然知道这是梦,但此刻他无比想从这个梦里逃出去!城市的夜灯,川流的车辆这些人间的气息刹那间被隔绝,曺容仁视线所及只有而这方黑暗的桥下空间,简直像掉入了地狱的牢笼。他的牙齿冷得打颤,几乎都能感受到那只鬼爪抓紧了自己的骨头……

 

       “你看那个!”

  年轻男孩单纯惊喜的声音仿佛天外来音一样,倏地穿透了曺容仁的脑海。仿佛割裂了漆黑的水泡,恐怖的景象如细雪消融一样消失得无形无踪。

  曺容仁猛地垂下头,发现自己靠在桥柱边坐着,而朴载赫正握着他的手给他指着花坛边白色的小东西。曺容仁心有余悸地看他的脸,却发现除了有点疲惫和脏污以外,朴载赫的样子没有任何异常。

  幻觉吗……

  身边依偎着的温暖的感觉突然一空,朴载赫起身小跑到那东西旁边,小心翼翼地蹲下。他向花坛底部伸出手但马上就缩回了,转而撑在地上屏住呼吸地观察着那东西——

  简直像观察蚂蚁搬家的小学生。曺容仁起身跟过去,他的太阳穴还在鼓鼓作痛,也不知道梦里就是这样还是他自己的惊吓还没平复。朴载赫回头,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用尽量压低但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说:“是只猫诶!”

  这哪还有刚刚幻觉里凄厉怨恨的影子。曺容仁稍微放宽了心,蹲下看那个缩成一团的小白猫。它被朴载赫捧在手里也并不吵闹,眼睛半闭着,抱自己的尾巴轻微地发抖,看起来蔫蔫的。

       “不到一岁的样子……它是迷路了吗?”

       “可能吧,”曺容仁四顾着周围的高架桥和河流,“这附近也没有民居,它是从哪来的呢。”

  朴载赫一脸紧张:“容仁哥,它是不是受伤了?不然怎么都不逃跑的……”

  曺容仁小心地摸着猫的身体,片刻后说,没有外伤,可能是淋雨感冒了。

  那……朴载赫满怀期待地望着曺容仁,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他会同意,却禁不住为百分之一的意外紧张。

       “那我可以把它带回家养吗?”

  像是担心曺容仁犹豫,他又赶忙保证道:“我会负责的!会好好养!不会让哥操心!”

  曺容仁听见自己无奈地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能拒绝,接下来他细心地给朴载赫讲应该带猫去医院做什么检查、买些什么东西。但对观察着这一切的曺容仁来说,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在想朴载赫自然而然的那个词。

  家。

  是他的宿舍?临时住所?还是他们真的有一个家,可以随便带只流浪猫回去的那种?

 

       “对了,哥哥还是你来抱着它吧。”朴载赫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把猫咪塞给曺容仁,自己垂着手躲在一旁,曺容仁还没问他,他就讷讷地解释说自己刚杀了不少人,不想把晦气过给它。

  曺容仁失笑道:“你怎么还迷信起来了?照这个说法……我也不比你干净多少啊。”

  但当他和朴载赫对视时,却蓦地明白了,在这个被血腥味覆盖的雨夜,这条小生命的出现对他们二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又幸运的天赐之物啊。

 

       “就叫它雨水吧,在雨里遇到的。”曺容仁抚摸着手里的柔软,内里温热一片,“你要养它一直到最后,呃,到最后那天你应该不会哭吧?”

    “呀,说不定它比我活的久呢!”朴载赫百无忌惮地斗嘴道,引来曺容仁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他还在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天旋地转,再清醒时,又是大雨如注。

 

  曺容仁发现自己跪坐在陌生的阳台上,大雨像冰雹一样啪嗒嗒地砸在地板上,他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冰冷又僵硬。

  是猫的尸体。

 

  心脏的跳动猛然剧烈得像要震破胸腔一样,曺容仁的双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这具猫尸。

  怎么会……

  背后传来房门“咔哒”打开的声音,曺容仁忐忑地回身,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在了阳台上。

       “载赫啊……不是……”

 

 

       ——不是什么?

  曺容仁盯着淡蓝色的天花板,充满着朴载赫味道的被子在他鼻子底下散发着Alpha的侵略性,把他很快地拽会了现实。

  他扶着额头坐起来,发现自己满身大汗,心跳还在咚咚的,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让它缓和下来,随之而来的就是脑中惊惶过后的刺痛感。

  不是什么?那后半句话好像就在他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咔哒——是开门的声音,那和梦里如出一辙的音色简直让曺容仁毛骨悚然,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墙角瑟缩了一下,但马上窗外热烈的阳光就提醒了他此时非梦中,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朴载赫皱着眉头出现在卧室门口,看到他醒了,便收起了心不在焉的神情:“他走了。你睡了一上午?”

  一上午都过去了?曺容仁恍然望向床头那个显然被朴载赫粗暴对待过无数次的闹钟,才发现已经是中午了,挂不得阳光那么明亮,说起来朴载赫居然也不把窗帘拉上……

  走神了。曺容仁转回注意力,很快想到了早上的谈话,紧张问道:“怎么样?你觉得可行吗?还有不到一周了,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朴载赫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哥哥。”

  那种不掺杂任何暗示和恶意的、最自然的语气,一瞬间让曺容仁以为自己还在某个宁静祥和的梦里,回到一切变故都没发生之前、某个寻常的午睡初醒之时。

  朴载赫看着他恍惚的表情却笑了起来:“没事,只是叫叫你。”

 

 

28.

  金基仁的实验笔记堆了一整个书架,幸好他对自己的每一本都记得清清楚楚,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最有价值的那几本。姜赞镕惊讶于他居然做了这么多的实践测试还没被人发现,这么有求知精神不去念个本硕博连读真是可惜了。

  然后他就在金基仁看神经病的眼神里投降了:“……只是活跃下气氛。”

  经过数年的实验,金基仁先是确认了钣猄矿本身就具有一种无法被普通仪器侦测到的特殊磁场,在它的分子组成之间存在一种雾状的未知物质,磁场很有可能就是这种物质发散的。而如果长年累月的把矿石和活物放在一起,就有概率造成动物理智丧失,极具攻击性,并且严重缩短寿命——越是意志浅薄神经简单的动物,这个概率就越高。

  但是金基仁并不知道这种材料做成的神祇会有什么其他性质。他的弩做出来也有一阵了,但他对它的奇异感觉只有,在拿起它时仿佛自己也获得了强韧的精神力,并且敏捷性和精准度都会有所加持。

 

       “磁场对脑电波刺激所致。”姜赞镕点头道,“但是因为纯度不足、没有融合,你没有那种‘共振’的概念。”

  人类的意志力一般要比动物强上数百倍,金基仁目前为止并没感觉在性格上有什么变化,他并没因为常和弩接触而变得暴躁易怒或是身体受损,毕竟对动物做的实验里这都是低概率的事件了。而他能接触到的神裔军里,孙雨铉只是个还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朴载赫则只能被检测出十五年前身体承受过巨大的突发性损伤,其它的就只是寻常的外伤和积年劳损……

       “不,你看下这些资料。”姜赞镕给他的腕表传送了一串长长的文件,“近9轮神裔军大型扩张中,每一轮里都有个别异常消失的神裔军出现,我们经过无数排查,最终把这个频率确定为160年。”

  也就是说,差不多每隔160年就会有个位数的神裔军离奇消失。这些人被掩盖在各种战事、意外、病亡等等死因之下,如果不是对明面上的死因挨个排查,是不可能发现这种规律的。这其中的巨大工作量,就算是坐拥联络组的人力和情报组实质控制权的姜赞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承受。金基仁想,那背后一定少不了军部一把手、孙成彦大帅的支持。

  其实从他决定从神祇下手来调查家中变故的真正原因开始,他就已经踏入了军部两方势力的斗争。

 

  另一边,朴载赫对着梅格罗拉中心广场的地下地图展开了认真研究,多年训练和实战养成的本能并未因为记忆的残缺而有所疏漏。他指着屏幕上的三个标记问:“这三个逃生出口,有一个离交易地点的距离格外远,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另两条都是废弃下水道,在音乐喷泉下面有交叉点……哦现在那个喷泉已经被填平了。”姜赞镕摸着下巴解释道,“广场南角的剧院届时会开展竞选人演讲,依照约定,李相赫上台发表退选宣言,我也会把你们交给他的手下。这中间有一段是李相赫没法亲自看着你们的。剧院的出口只有这几条,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我们的人会在李相赫下台之前拦下你们,以最快的速度从这两条地道逃走。下水道连接着梅格罗拉整个城市的排水系统,出口何止上千个,他们不会知道你们从哪里上到地面的。”

  朴载赫等他继续说那种“意外”的情况,他却顿了顿,转变了话题。

       “我跟容仁说,不得已的时候会放弃他。”

  他毫不掩饰地观察朴载赫的反应,他本以为这小子会露出震惊、愤怒或是强烈的拒绝,然而朴载赫只是死死盯着姜赞镕,除此之外没有一丝表情。

       “因为我对你们价值更大。”

  姜赞镕勾起嘴角:“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老实说,同样是失忆,现在他的状态可比你看起来有希望多了,你不是也知道吗,他做了这么多梦,一定有一些可以好好探究。”

       “因为我才是这一切的根源。”朴载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姜赞镕,明明是处于被动地位,却让姜赞镕觉得仿佛他才拥有最关键的钥匙。

  这无端让他想起十五年前的审讯室里,他打开那盏探照灯,不知道几天没睡的朴载赫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抬头看他的样子。

       “你才是根源。”姜赞镕认同道,其实照常理来想,参与了神祇的研究并且和金基仁共享信息的朴载赫怎么可能不联系到自己身上,“梅格要塞之变的起源不是容仁而是你,所有离奇失踪的神裔军人都是Alpha,并且,我查过你们那批人在事发前一年内的体检记录,只有你的是被替换过的。”

  他感兴趣道:“这十五年间你应该多少能感觉到他另有隐情吧?据我所知狼骸和鸦骨是天生一对的神祇,它们采自同一块钣猄矿,磁场完全吻合。这种情况下你们两个应该很难关系破裂才对……我就是基于这点,当年才会说‘也许不是单纯的背叛’,就连你伤还没好透那会儿,不也是不肯承认他是叛徒吗?”

        ——“那你为什么第一眼看见曺容仁,就差点把他掐死呢?”

 

  为什么……

  因为那从背后袭来的一刀是真的痛彻心扉、因为那一刻万劫不复般的惊愕和绝望时至今日也让他不敢回想,那条阔长狰狞的伤疤让他恨不得把胆敢离开自己长达十五年的Omega抓在掌心里,给他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刻上分毫不差的同样的伤疤。

  想到那人甚至还无知地、随意地、像洗掉可有可无的污渍一样地把自己的标记洗掉了,朴载赫的指甲不由深深嵌入掌心,眸色几明几暗地动荡着:Alpha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在文明社会也许得到了充分的疏导和管理,但那是在它没受到太过分的挑衅之前。

 

  朴载赫闭了闭眼,沉下声:“你总要理解人会冲动的,姜组长……没准儿他不肯好好沟通而是直接给我来了一刀这事——也不过是冲动使然呢?”

  姜赞镕挑眉,但金基仁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介入进来,结束了这场翻脸边缘的争辩:

       “请问,这个‘溯源计划’是什么?”

 

 

29.

       “‘溯源计划’,情报组的线人从李家那里偷到的消息。”在动身前往东郡的私人飞机上,金基仁向曺容仁讲述着,“这个名词存在了很久很久,也许比神裔军的9轮扩张还要久。姜组长认为,作为靠神祇或者说钣猄矿起家的李家,这个计划一定也和神祇脱不了关系。并且,它在历史上仅有的几次出现,都和神裔军异常消失的其中几段时期吻合。”

  如果说作为依赖神裔军获得半个联邦势力的李家,想要掩盖神祇的严重副作用而让那些神裔军人“消失”,这个粉饰太平的动力是有逻辑的。但“溯源计划”又是什么?朴载赫为什么没有消失反而好好地活到现在?

  他们的野心难道……还不止半个联邦?

  曺容仁感到一阵烦躁,从他上飞机开始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躁意,从骨子里到大脑,像有无数蜜蜂在其中嗡嗡吵闹一样,扰得他不得安生。

  难道是大事临近的焦虑?可是曺容仁自认虽然称不上临危不乱,好歹也在生死边缘体验过了,不至于提前这么多就开始忧心忡忡。

  更何况,他就算刻意地去想自己可能被牺牲掉这件事,也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情绪,毕竟……比这个还惊险的事,作为神裔军的他似乎也没少经历。

  那到底是为什么,总有强烈的不安感呢?

 

  朴载赫跑去拿便携的手枪匕首之类,虽然可能用处极微,但姑且也是为可能到来的冲突做一点聊胜于无的准备;金基仁预感自己家多年的执念要在东郡得到一个解答了——至少也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因此怎么说也要来见证,亲眼看看这些一手缔造了神祇的李家人;飞机上还坐着其他参与此次计划的人员:联络组和情报组的两个组长、一些一看就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姜赞镕的几个亲信,还有恐怕是姜赞镕能调动的唯一一个现役神裔军……预备役,孙雨铉。

  其实他原本不该来的,或者说他本来就和大街上千千万万路人一样,被自然而然地隔绝在计划之外。

  谁让他跑来找金基仁抱怨他那个新的张教官的时候,撞见金基仁正和朴载赫商量要不要给他做个武器带到东郡去呢?

  一听说他们可能面对神裔军的威胁,甚至有生命危险,孙雨铉根本不可能坐得住。他抱怨的那个张教官整天笑眯眯的,好像也不爱管他训练得怎么样,倒是为他这次请假大开绿灯,连“带朋友的仓鼠去看性冷淡”的理由都给通过了。

  于是本着与其放他在龛塔不安分地搞出乱子,不如带上他发挥年轻士兵天赋的原则,姜赞镕大手一挥,把孙雨铉也提溜上了飞机。

  不过这给他也带来了点小麻烦。

 

  这还要从姜赞镕那天许诺会告诉曺容仁的“限制手段”说起。

  阳光越是猛烈,阴影就越是乌黑。神裔军的崛起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外星敌人的研究,卡达荷人就弄出了振奋合剂之类的激化药物来透支士兵的战斗力,从而和瞭望星的神裔军队对抗。但鲜有人知的是,同为瞭望星守卫者的大帅一支,也在秘密研究对神祇的作战工具。

  有原料、有线人、有样本,他们的研究更加近水楼台。唯一阻碍进程的就是这项研究不能有丝毫泄露,否则很容易对大帅这支的名誉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远不止是军部内斗的丑闻这么简单。

  姜赞镕带来的是一颗经无数次加工的钣猄矿石,用它和增幅仪器结合而成制成了一台干扰仪器——现在只是半成品。大帅的私人研究团队通过对钣猄矿本身那种特殊的磁场进行针对性扭曲,力求让干扰仪只对神祇产生作用。开启增幅之后,它能对方圆十公里的神祇散发识别障碍磁波,进而干扰神裔军的意识。

  姜赞镕还把它带给金基仁改良了一下,让它的功效更有针对性。于是跑来探望金基仁的孙雨铉就成了改良干扰仪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试验品……

  所以他到现在还在飞机上呼呼大睡,也算解决了姜赞镕关于怎么让他不要被那块石头烦到摔桌的苦恼。虽然增幅没打开,核心石头的影响非常微弱,但架不住孙雨铉本来就是非常有天赋的神祇使用者,在机舱这么大点空间里,如果不是上飞机前就睡着了,恐怕这几个小时他都不用安生了。

 

 

  层云掠过,日光也显得模糊。曺容仁望着灰蓝色的天际,想,也许是因为那是梅格罗拉吧。是从梅格要塞的废址上重建起来的梅格罗拉,所以才会如此坐立不安。

  曾经在东郡全民皆兵的浓厚氛围下,梅格罗拉建立起以军事促进发展的体系,靠内的半边城市负责基础社会运营和民众生活,靠外的另一半则全为梅格要塞服务。如果百年甚至十几年前来到城市正中央的广场,站在最高的钟楼上俯瞰,甚至能看到一侧人间烟火、一侧壁垒肃杀的奇妙景色。

  但这些都在十五年前被毁得一干二净。现在的梅格罗拉已经没了那条神奇的分界线,中心广场也是完全重建过的样子了。旧时的要塞只剩下一大片无法进行任何生产活动的废土,防卫和作战功能已经转移到了邻市的城郊。

  那片废土里有什么?碎铁、血渍、焦粉、恐惧的呐喊和无数死别?

  是我的错吗?曺容仁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如果是的话,就算这次自投罗网、甚至葬身于此,是不是也算罪有应得呢?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秒朴载赫把眼罩按上他的双眼。

       “你该休息了,”他轻松道,“我可不想带着睡死的家伙逃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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